晚年对声音敏感:这是重要史料
听音乐之外,辛丰年最大的爱好是看书。晚年,辛丰年为了看书,甚至把音乐戒掉了。 “没有时间,时间用在看书上。我要补课的书太多了,有些书过去读了不求甚解,现在要重读,而且不是一次地重读。”他说,“抗战的时候,我也听音乐。那时候有理想、有信念、有希望。现在我对这个世界没有多大希望,虽然并不说是绝望了。”
2006年8月22日下午,我第一次从南京坐汽车到南通采访辛丰年先生。当时辛丰年先生的忘年交严晓星同座,宾主相谈甚欢。辛丰年质朴的风度使我念念不忘。2007年7月8日和9日,我又专程到南通拜访辛丰年先生。
辛丰年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求知欲和好奇心极强,对我曾采访过的老先生,他毫无隔膜。虽然身在南通,心灵却与一些文化人高处相逢。这种境界源于好读书的习惯。初次见面时,我带去了采访贾植芳先生的文章,谈起舒芜与贾植芳各自回忆劫后再见时细节出入的问题。“恐怕是贾先生误记了。舒芜是被左得出奇的文学官僚强迫才这样做的。舒芜的包袱太重了,十字架一直没有甩开。”辛丰年说,“我们不能忘记的是那些制造冤案,而且后来还不忏悔的人。我几次见到贾先生,提到过去这些事情,他能够看得比较宽容。”
贾植芳是辛丰年之子严锋的博士生导师。有一次,辛丰年在贾家吃饭,贾植芳谈起贾师母为了他的冤案而被发配青海受难的一些往事,突然,辛丰年大流其泪,把大家弄得不知所措。这一细节出自严锋名文《辛丰年其人》。辛丰年却告诉我:“严锋的文章用了夸张的手法,不可信。”他们父子合写过一本书,名为《和而不同》。
辛丰年晚年主要读历史书。对一些口述历史和回忆录,辛丰年读得兴味盎然。我曾经建议辛丰年写回忆文章,并聊到钱锺书一个有趣的说法:“回忆是最靠不住的。一个人在创作时的想象力往往贫薄可怜,到回忆时,他的想象力常常丰富离奇得惊人。”辛丰年说:“我自己现在要回忆,好多事情都搞错了。当然我不会去想象,写回忆录的人常会想象,这一点就要防备了。”而对回忆中的细节问题,辛丰年感慨:“历史当中细节是很重要的。常常细节比概括的回忆还要重要,一两个重要的细节就能够反映历史的真实。但是如果在细节上搞错了,而造成人家的误信,就不好了。好的回忆录是宝贵的。如果没有人记录下来,时代久远了就湮没,你要抢救一些。
闲谈中,辛丰年不忘对声音的敏感:“我特别想听到张爱玲的声音、鲁迅的声音。我有幸听了一下胡适的声音,觉得很高兴,虽然我不崇拜胡适,但很喜欢胡适。沈从文的声音我听到了,听不大懂,湖南口音。现在就是听不到金克木的声音。”又叮嘱我:“你以后随身带一个录音机,见到哪些年纪很大的人,或者年纪不大但很难见到的人,录下来,将来就是很重要的史料。最好是动的影像,静止的已经不能满足。这样,声音笑貌能让后人知道。”